压倒倪顺义的最后一根稻草

yilingche

本文发表在《社会工作》杂志2009年12月下半期

压垮倪顺义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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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社工在，又会如何？

11月5日，56岁的倪顺义提着锤子、斧头和菜刀走进了深圳市社保局养老科的办公室。几分钟后，手起锤落，30岁的副科长李芳芳倒在了血泊之中。几十分钟后，倪顺义被警方带走。一时间这条新闻传遍了大江南北，相信这条新闻大家都已经看见过了，这里仅对作个评析。

当倪顺义举起锤子挥向李科长时，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回家，“囚衣都带好了”这是他在行凶之后，对记者说的话。此后，他又从包里掏出斧头，对警察说，“这个你们也带走吧，我还没有用。”

如此镇定冷静的一个人，是什么让他走上了这条路呢？又是什么让他发出“没有生路了”这样的感慨呢？进而言之，是什么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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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倪顺义的坎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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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792核工业机修车间车工，工厂改制后，倪顺义下岗，后又就业，再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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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年曾购买福利房，后因各种情况，房屋不具备商品房资格，迟迟交不了房，经深圳电视台《法制纵横》节目组介入，要回了钱。记者对他的印象，“是个朴实，善良的人，心存感激，要强，不轻易接受别人的援助。”

99年，倪又去了扬州投资生意，被骗的血本无归，又回到了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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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顺义有两个儿子，一个12岁，一个20岁。正是上学读书的时光。昂贵的学费，让倪家举债累累。据倪前律师说，倪因为受核污染，儿子生下来没有头发，这足以证明，倪的工作具有一定的危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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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顺义曾有一个妻子，亦失业在家，两人的感情很好，但是就在一个月前，倪提出了离婚。前妻对记者说，“他的精神接近崩溃，办社保这事儿已经成为他心中的梦魇。他爱认死理儿，觉得不公平，憋屈的慌，晚上不睡觉，自言自语，莫名的发脾气。”

他弟弟如是评价：“老实，孝顺，但有点固执。”

二、生无所养

原792核工业，这种工业成就了核弹，成就了钱学森，成就了新中国进入核大国，却没有成就这些在平凡岗位上工作的人。社区工作站的工作人员对他的家境有一句话：“一穷二白”，家里唯一的家电就是一台电视机。这句话是曾经评价我新中国解放之初的境况。60年后，这句话用在了曾经为新中国的核工业作出过贡献的普通工人身上。

没有收入来源，没有文化，没有技术的他，生活至此无所依。

三、艰难的退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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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岁的他已接近退休年龄，听其他同事都办理了的提前退休，于是，从2月开始，他走上申请特殊工种提前退休之路。由于对特殊工种存在异议，社保局养老科没有受理他的提前退休申请。这也意味着，一个月可以领到3000元养老金的梦想初步破灭。

他不认同这个结果，认为其他的同事都可以办理，为什么轮到自己不可以？于是他向深圳市政府提交了行政复议，复议结果维持养老科结果。6月，他继而又到深圳市法律援助中心请律师，将社保局告上了法庭。9月法院判决维持了行政复议的结果。他又开始走信访之路。至此，他将所有公力救济的路线用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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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身体状况的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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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连夜雨，倪顺义又患上了肾结石和腰椎间盘突出，时常痛的厉害，走路都困难，去医院检查时，拍CT时甚至不能躺下来。医生说病情很严重，告知倪要尽快住院，但是需要5000元的住院费，这对于一穷二白，负债累累的倪顺义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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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养老科的服务

据社保局局长说，他们的窗口服务是比较好的。办事的人多，但是工作人员少，工作任务量非常大。“同情归同情，制度归制度，但不能以破坏制度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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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人李副科长自己回忆，从2月份被拒之后，他来过很多次，但是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他不符合政策规定，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违反规章政策。因此，没有给他办理。行政复议和法院也维持了这个结论。

李副科长的丈夫这样评价妻子，她是个善良可爱称职的妻子和妈妈，很热心，说她服务态度冷冰冰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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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倪顺义说，每次都办不了，办事员冷冰冰，斜着眼，头都不愿意抬起来，声音比臭石头还硬，一见他就想尽快轰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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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还原11月5日那天

据李副科长说，倪顺义带了包东西进来，反手锁门。当时她有两个想法，一是自己可能受到伤害，二是可能倪顺义要行贿。于是，她笑着说，“还是开着门说话比较方便“，还没走到门口，锤子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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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据倪顺义称，他几天前刚来过，又遭到了拒绝，当时回去的路上就已经有了怨气。这次来，“蹲监狱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带了一把塑料的锤子，一把家用菜刀，还有一把斧子。“谁接待，谁不给我办，我就对谁动手。”倪顺义如是说。

当他走进养老科的办公室，反手锁门，问，给不给我办理退休？李副科长冷冷的说，你找我有什么用？政策规定的，我也办不了。说罢，就准备开门出去，避而不见。倪顺义终于忍无可忍，提起了锤子。

也许上面的每一个事件都不足以压垮一个正常的人，对大多数人来说，最多骂骂娘，挺一挺，就过去了。但当这些事件都集中在倪顺义身上时，他所做的，就是一锤方解身后事。等待倪顺义的或许是牢狱，至少他不用再担心吃，不用担心睡了，也许还有医生给他先行看病。但他的家人，他的儿子将面临更加艰难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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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李副科长，也许她只是个牺牲品。但这段经历足以让她反思，自己的工作，是否是真的站在为人民服务的立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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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事件留给社会的思考还远不止是这些。

1. 4050年代的那些退休人的养老问题。

没文化，没技术，碰上改制，下岗，再就业，再失业，没有养老保险的保障，生活本身就很贫穷的他，被逼上了生活的绝路。倪顺义走进了生活得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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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提出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乐，老有所学，老有所为的养老理念，但现阶段，还有的人临近老年居然连生存都难以保障，很难想象，老人的其他权益是如何实现。而03年国家推出企业退休人员社会化管理之后，将这些企业退休人员推向了社区，推向了社会。他们能否在挺过下岗风波之后，再挺过经济生活的寒冬呢？国家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但是却是以另一部分人的生活无法继续为代价的。对目前这个社会现状来说，也许这样的事件是无法避免的，即便不是倪顺义，也可能是李顺义，王顺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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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曾陪同市社保局相关领导视察某区社会化养老服务的试点创建。该区矗立着一栋非常宏伟的大楼，名为老干部活动中心，就是专供老干部们退休后玩儿的。里面装修豪华，设备齐全，课程活动丰富，但是享受的老人却很少，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老人。而这些老人，也均是老干部。

市局领导当时指示说，将资源整合，开放老干中心，让其他的老人也可以享受到同样的服务。我想，该领导在这一点上还是有点民本思想的。至少他不认同老干部的特权思想，退休之后，老干部还要再继续享受特权，他希望、同时也积极的推动老人服务资源的综合利用，让所有的老人，而不是部分的老人享受全民纳税出来的公益性老干活动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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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养老就是一盘大棋，下的好，下不好，将直接关系国家现在的稳定和未来的发展。

2. 政府的窗口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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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政府的办事窗口服务确实是亟待改进的，服务态度是激化矛盾的一大重要因素。虽然亦有窗口服务还可以，但似乎广大民众在办事中，都曾有过不止一次的遭受来自公仆的冷遇。

“难道让办事员每天都像三陪小姐一样赔笑么？”有人这么说到。我相信，在深圳生活过的人都会感觉到，深圳商业领域的服务态度相比其他地区总体来说，是相当不错的。无论是高档饭店的服务员，还是便利店的小职员，或者是买早餐的小摊贩，在接待他们的客户时，都富于礼貌，毕恭毕敬，微笑和双手奉上是他们服务最好的诠释。因为如果他们不这么做，顾客完全可以换一家。但对于政府的窗口服务，民众却无法更换。

同样一件事情，换种方式，换个语气，相信得到的结果大不相同，而我们的公仆同志，拿着高额的工资，享受优越的办公环境，见到下岗失业困难的人群，再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优越感，颐指气使，爱理不理。一件很简单的手续，非得让办事的人跑个几次，跑死了，才懒洋洋的办理好。对于心理、素质再好的人来说，也忍不住要骂娘了。

我想，如果当时在办公室，那位科长真的是微笑着说的，给倪顺义倒杯热茶，再认真的去找相关单位核实一下，该人是不是真的不符合，即使不符合，能否告知倪顺义其他的救济路径，那么这事件，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了。试想，他都没有生路了，他不铤而走险，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还能怎么做？等着做顺民？

3. “还有其他路走，不妨指条路给他”

社保局局长面对记者说，倪顺义还有其他路可以走，他完全不必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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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的确还有其他路可以走，但是，指给他了吗？即便是指给他了，以他的身体状况，他的心理状况，他的经济状况已经没有机会再等待他走下去了。如果失业救济和低保那么容易可能拿到，可以解决倪顺义的困境，如果医保可以缓解他经济的困窘，缓解他病痛的折磨，相信他自然而然的会走这样的路。当倪顺义走遍了所有的公力救济，当倪顺义固执的认为，养老保险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当倪顺义认为，自己只有一锤才能解决身后事，所有的路对他来说，已经都是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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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心里偏执是主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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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超开胸验肺都无法证明自己深受职业病的危害。

杨佳面对警察只能是，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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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界唯有断指明志，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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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猫猫，俯卧撑，70码…….当个体只能依靠自残或者残人才能得到所谓的公正对待时，说他们心理偏执，似乎都不显得那么重要了。

会叫的鸟儿有食吃，不会叫的，继续没有食吃。当建设新中国经济的那些职工老去，当他们找不到工作，看不起病，养不起儿女，吃不上饭的时候，当他们确实“没有生路”的时候，当我们的公仆们一顿饭钱，一周的车贴，一个过节费就相当于他们一年所有的低保收入时候，毋庸置疑，这个社会还会更加的不和谐，也必然还有更多的倪顺义出来，他们也许会继承革命的光荣传统：“镰刀加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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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社工可以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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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工是一个新兴的职业，秉持以人为本，助人自助的价值观念，运用社会工作专业手法和技巧为有需要的人士提供专业协助，以支持他们度过困境。类似于律师和心理咨询师，社工师的服务范围主要在个体社会关系的协调和社会功能的重整。

事发的社保局在今年刚刚引入社工服务，这批80后的大学毕业生还没有来得及真正的开展专业工作。而这个事件，相信为社工的介入，提供绝佳的机会，也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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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社工在，可以在精神和情感上给与更多的支持；可以联系专业人士给他做个心理评估；可以在他婚姻危机时候，给他些家庭婚姻协助；可以帮助他申办失业证、失业救济金和低保补助；可以在他需要医疗救济的时候，帮助他联络福彩公益金，给与及时的救助；可以帮他协调社保局进行相关的认证；可以帮助他和儿子间更好的沟通；可以帮助他重新建立起他的亲属资源网；可以给他做性格情绪辅导，让他的偏执至少不继续恶化到选择暴力；可以替他多跑几次社保局，减轻他因病痛而带来的行动不便；甚至可以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提前预知，或者阻止他这个选择；可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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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工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如果这样做，也许会阻止或者延迟这样的事件发生，但对于社会来说，没有血的推动，历史是否会进步？

（作者为深圳一名专业社工。文中资料和当事人话语均来自《南方都市报》的相关报道，不妥之处，还请指正）

又又

悲苦的命运，不幸的遭遇，谁来诉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