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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杀了我?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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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4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八章 谁拿走了我的快乐
一、最好有多好
  20027月的一天深夜,天气燥热,住在某建筑公司宿舍楼的老张,正坐在阳台的靠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突然,一团白色的东西凌空掉下来擦过阳台,接着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站起来往楼下张望,透过朦胧的月色,发现地上有一团白色的东西似乎在蠕动。
  老张急忙往楼下跑去,来到跟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穿白色衣裙的女孩,再一看,大惊失色,这女孩不是别人,是住在6号楼的小馨。老张尖利的喊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小馨的父母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来。这时,小馨的身体已不再蠕动,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有一缕殷红的血从嘴里流出来。小馨的母亲一下瘫软在地上,她父亲抱起女儿连连呼唤,可是小馨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唤声了,她的身体在父亲的怀里渐渐变得冰凉。
  小馨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才18岁,正在如花的年龄,她刚刚参加完高考,胜负并未揭晓!
公安人员来到现场,他们从小馨紧握的拳头里,发现了她的遗书:

  爸爸、妈妈:
  女儿对不起你们,我一直想做一个您们希望的最好、最优秀的孩子,可是却一次次让您们失望。这次高考我考得不太理想,我知道您们很生气、很失望。
  这么多年来,我活得好累好累,为了做一个最好、最优秀的孩子,我拼命努力着,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勇气和力量再往前走了。
  女儿走了,不能孝顺您们,望您们自己多保重。
  女儿小馨绝笔
  小馨就读的是一所市属重点中学的重点班,据她老师讲,小馨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属中偏上,以她的水平考上一所重点大学应该没问题,但小馨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清华大学,这对她来说有一定难度。所以高考前,小馨一直处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中,高考前的第一次模拟考试考得不太好,为此,老师曾找她谈过话,让她注意调整心态,以平常心对待高考。
  老师对小馨的评价是:心气高,很勤奋,很刻苦,也很敏感,非常在意别人的评价。
  老师讲了一件事。高二下学期,全市进行了一次重点中学调考,班上考600分以上的只有5个同学,小馨考了598分,在班上排第七名,这个成绩应该来说还是不错的,可是小馨很不高兴,当时就趴在桌子上哭了。
  老师还讲了一件事。高考前,学校来了一批保送生名额,班上推荐了两名同学,小馨听说没有她,情绪很低落。事后她跟同学讲,即使保送生有她,她也不一定去,因为那些学校都不是她理想中的学校。但是她很在意老师推不推荐她,老师没有推荐她,说明老师对她评价不高。
小馨死后,父母从她抽屉里找到了一个日记本。在日记里,人们看到了一个"乖孩子""好学生"复杂的内心世界,看到了在巨大的压力下一个灵魂痛苦的挣扎。

  1999716
  今天,中考成绩终于出来了,我考了596分,估计进XX中学应该没问题,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后来打电话给朱老师,他说班上最高分是607分,我是第五名。
  爸爸和妈妈对这个分数似乎不满意。当查分热线报出我的成绩时,爸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妈妈皱着眉头说:"怎么才考500多分?怎么样也得过600分呀!"
  "XX中学去年的录取分数线才572分,我这个分数肯定能录取。"我说。
  妈妈听了更不高兴了,说:"你的眼睛怎么总是往下看,为什么不往上看,去跟那些考600多分的人比比呢?老盯着最低录取分数线有什么出息,有本事就要争第一,就要争取最好……"
  其实,爸爸和妈妈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因为从小到大,他们几乎就没有对我满意过,我几乎就没有听到过他们的表扬,既使我在班上考了第一名,他们也会说:"有什么好骄傲的,班上拿第一算什么,有本事就要拿学校第一,拿全市第一。"
  在父母的评价体系里,我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失败者。这不但给了我巨大的压力,也让我心里充满了惶惑,我不知道做到什么样子他们才会对我满意。
  有时候,我真希望时光到流,让我回到幼年,回到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去。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渴望长大,因为我很羡慕那些背着书包上学的哥哥姐姐们,总以为上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上学后才知道,上学并不快乐。而且,因为上了学什么都改变了。爸爸妈妈不再像原来那样任我自由自在地玩耍,从上学的第一天起,他们就给我制定了严格的学习和作息时间。妈妈再也不带我去动物园看大熊猫了,也不再在晚上睡觉前将我搂在怀里给我讲故事,他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和蔼可亲,总是一副很严厉的样子。
  上学不但过早地结束了我的童年,而且从此后我有了无穷无尽的压力和烦恼。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压力和烦恼,是一年级上学期期中考试。
  那是我上学后的第一次考试。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紧张,什么是恐惧,也从未想过考得不好会怎么样。那时,我没有任何思想包袱,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考试似乎只是一次平常的练习。虽然考试前,妈妈一再叮嘱我字要写端正,做题要细心,做完了要检查等等,但我仍没感觉到紧张,也没感觉到压力。我心情轻松地考完了期中考试。
  第二天,老师将改好的试卷发下来,我语文得了99分,数学得了99分。语文被扣了一分是因为写错了一个标点符号,数学被扣一分是因为掉了一个等号。虽然没有得到"双百"心里有点遗憾,但总成绩在班上排第三名仍然让我很高兴。
  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将试卷交给妈妈。没想到她看了试卷一下就火了,劈头盖脸就给了我几巴掌,边打边骂我说:"你做完了为什么不认真检查?为什么这么马马虎虎?你看看你这分是怎么扣的,这么容易的题目都拿不了满分,你是怎么考试的?……"
  我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我在班上是第三名,好多同学都比我分低。"
  "好多同学比你分低,你就很光荣?第三名算什么,人家能考100分,能考第一名,你为什么不能?你是比人家笨还是比人家傻?你真是让我失望……"妈妈用手指敲着我的脑袋气愤地说。
  原以为考了第三名,妈妈会表扬我,没想到却挨了一顿打骂,我的情绪一下跌到了谷底,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晚上,爸爸回来后,妈妈将我只考了99分的事跟他说了,爸爸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他对我说:"你要记住,考试就像体育比赛,要永远争第一,只有当第一才是最光荣的。"
  他们的话让我明白,我永远只能争第一,永远只能做最好的那一个。
可是,最好有多好?我似乎永远都不能使他们满意。

  200115
  期末考试已一天天临近,今天,我在书桌上方的墙上贴上了给自己鼓劲的话:林小馨,加油!林小馨你是最好的!最棒的!
  上次期中考试我只考了第六名,那是我的耻辱,我一定要在期末考试中冲到第一名。我一定要证明给大家看,我才是最好的、最棒的。
  期中考试,金娜娜拿了第一名,看她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真不是滋味。她早就将我当成了竞争对手,那天老师公布排名时,她故意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对我说:怎么样,甘拜下风吧!
  我岂能甘拜下风输给她!我一定要考第一名,以此证明我的实力。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决定重新制定近期的学习时间和复习计划。
  早上5点钟起床,复习一个小时英语,6点半钟去学校。
  中午,吃完午饭后做10道数学题,5道物理题,5道化学题。
晚上,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后,再复习2个小时。

  200149
  为了在这次全市调考中考出好成绩,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今天拿到成绩,我只考了598分,在班上只排了第七名,班上考600分以上的同学有5个。当老师宣布排名时,我又伤心又难过,泪水忍不住哗哗流下来。
  我拼命想争第一,可命运却好像故意捉弄我,很少给我这个机会。是我努力不够,还是实力真的不如人?今天,我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也许,即使我再刻苦也拿不到第一,再努力也做不了最好。
  晚上回家,我不敢将考试结果告诉爸爸妈妈,我不愿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更不愿再听他们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争第一"的教导。
  自进了初中,他们改变了对我的教育方法,如果没考出他们希望的好成绩,他们不再打我骂我,而是改成了面对面训话,有时一训就是两个小时。那些话一句一句就像一颗颗钉子早已钉进了我心里,敲进了我的骨髓。
今天晚上,等待我的又将是一个噩梦缠绕的长夜。

  2002410
  自2月初进入第一轮复习以来,我夜里经常失眠,即使睡着了也不时被噩梦惊醒,不是梦见高考时忘了填答题卡,就是梦见坐在考场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昨天晚上复习到12点才睡下,一躺到床上,脑子就开始想七想八的,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仍睡不着,只得拼命数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不知数了多少只羊才迷迷糊糊睡着。一睡着就开始做梦,我梦见自己拿着高考准考证走进考场,可是在教室里找来找去竟找不到自己的座位,我正焦急万分的时候,高考铃声响了,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走进了教室,我急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完了,完了,我完了……"
  醒来后,发现枕头被泪水打湿了一大块,睡衣汗津津湿乎乎地贴在身上,过了好半天我才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好不容易重新入睡,我又开始做梦,这次是梦见自己英语答题卡没填,整整丢了80多分,我心里充满了绝望,恨不得一头撞死。
  高考一天天逼近,我心里的恐惧和担忧也在每日剧增。今年规定考前填志愿,如果志愿填高了没考好怎么办?但如果考得不错志愿填低了岂不可惜?我想报考清华大学,这是我从小就有的理想,也是爸爸和妈妈的理想,可是,我能实现这个理想吗?如果不能实现怎么办??
  我真的很害怕。
  小馨的最后一篇日记写于跳楼自杀的前一天:
  今天一大早爸爸就听说网上登出了高考试卷的答案,他上网将答案全部下载下来让我自己估分。我心里又紧张又害怕,我不敢面对那个不知是凶还是吉的结果。
  考完后,感觉一直不大好。正因为如此,我害怕对答案,但又不能不对。硬着头皮对完答案,心一下掉进了冰窖,总分只有590分左右。我第一志愿报的是清华,去年,清华大学在本市的录取分数线是620分。看来,我这次真的完了,清华肯定上不了。
  爸爸妈妈听说估分只有590分左右,脸色很难看,忧心忡忡地说:要是第一志愿丢了,不知会掉到哪个坏学校,也许会一滑到底没学上。
  我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我害怕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现在真的很绝望……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留给父母的是永远的伤痛和悔恨。
  没有哪个父母不望子成龙,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出人头地,可是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成龙,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出人头地。如果孩子是一只喜欢飞翔的小鸟,何不就让他做只自由飞翔的小鸟;如果孩子是一只机敏顽皮的猴子,何不就让他做只快乐的猴子。其实,让孩子幸福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要去要求孩子处处争第一,因为第一永远只有一个。不要去要求孩子做得最好,因为谁也不知道最好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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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4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杀人的嘴

  关琰进工读学校不到两个月,就成了全校几乎人人皆知的"名人"。
  让关琰成为"名人"的是两件事。
  开学不久,校学生会改选,初来乍到的关琰野心勃勃地想竞选校学生会主席。竞选之前,他别出心裁地起草了一份"竞选宣言"贴在校园宣传栏里。此举在校园引起了轰动,并吸引了众多好奇的眼球。那几天,校园里议论最多的就是关琰的"竞选宣言",有人甚至找到关琰所在的高一(2)班,想一睹关琰的风采。
  那份引起轰动的"竞选宣言"是这样写的:
  本人姓关名琰,属兔,因在原校打断同学两颗门牙,老师认为有辱校风,吾父认为愚子不可教,四面楚歌中,本人自愿投奔工读学校。本人虽不是老师认可的好学生、父母认可的好儿子,但除了"门牙事件",并无大的劣迹。请各位投我一票,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将会还给大家一个惊喜。
  几天后,竞选在学校礼堂举行,参加投票的同学都是各班选上来的代表。学生会主席一共有3个竞选人,每人上台作3分钟演讲,然后投票,得票最高者当选。
  关琰在台上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也许是太紧张了,他的演讲结结巴巴,有点语无伦次。但是那份"竞选宣言"起到了先入为主的作用,仍有不少人投了他的票。结果,竞争学生会主席落选的关琰,被选为校学生会宣传委员。
  竞选校学生会主席这件事让许多人认识了关琰。
  还有一件事是,他带人与邻校一群学生打了一场恶仗。
  与工读学校相距不到200米是一所普通中学,平时两所学校学生少有往来。一日,工读学校两名学生趁老师不备,溜出校门到游戏机室玩游戏,因一件小事与也在那里玩游戏的普通中学的学生发生口角。争执中,普通中学学生不但仗着人多势众将工读学校两名学生狠揍了一顿,还骂工读学校的学生全是"渣滓"。
  两名被打的同学回校后,将对方骂工读学校学生的话跟关琰讲了,关琰怒发冲冠,发誓要教训他们。
  学校平时实行封闭管理,学生只在周末才可离校回家。关琰私下悄悄串连了几个同学,决定就在那个周末出这口恶气。
  那天,他们打听到普通中学的那几个学生正在网吧上网,便冲进网巴叫板,那几个学生也不示弱,双方就在网吧门口开始了一场恶仗。网吧老板怕闹出人命赶紧打电话报警,等警察赶来,双方已各有数人"挂彩",普通中学两个学生伤势较重,不但脸上开了花,有一个还被打断了两根肋骨。他们被警察带回派出所。
  如果不是学校出面担保,如果不是父亲及时赶来多方疏通,关琰也许被送进了少管所。
  关琰的校学生会宣传委员不能当了,学校还给了他处分。不到两个月,关琰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拿他自己的话说,是从山顶一下摔到了谷底。
  我就是在关琰正处在"谷底"时见到他的。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他说他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最耿耿于怀的是校学生会宣传委员不能当了。我没想到关琰这么看重当学生会干部这件事,他似乎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在交谈中,他曾两次问我,像他这样受过处分的学生今后还能不能参加学生干部竞选。
  但谈起聚众打架那件事,关琰却振振有词毫无悔意:"他们凭什么骂我们是'渣滓',我认为我就不是'渣滓',上工读学校的人并不都是'渣滓',他们自以为有多么了不起,我就是要杀杀他们的威风……"
  关琰是我采访的工读学校学生中一个很特殊的学生。如果不是"门牙事件"和这次聚众打架,他跟"问题少年"似乎相距甚远,他要求进步,希望得到别人的承认;他很敏感,非常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这些都是我在别的工读学生身上很少看到的。
  最让我吃惊的是,关琰告诉我,仅凭"门牙事件"他根本就不够进工读学校,是他自己要求来工读学校的,为此,他与父亲闹到了要脱离父子关系的地步。
  而更让我吃惊的是,关琰说他之所以自己要求来工读学校是对父亲的报复,他要让父亲痛心和绝望。这个理由听起来是那么荒唐,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作出这个荒唐的决定呢?
  从小到大,父亲似乎就没表扬过我,在他眼里,我似乎就是一堆垃圾,是一堆臭狗屎。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打击我,嘲讽我,鄙视我,总是将我贬得一钱不值,什么"猪脑子"、"脑积水"、"白痴"、"呆瓜",他最爱说的口头禅就是"不知我哪辈子造了孽,生出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将祖宗八代的脸都给丢尽了"。
  最令人气愤的是,即使我学习成绩有进步,即使我考得好,他也从没说过表扬我的话,他知道了只会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谁谁的成绩就比你好,谁谁谁就比你有出息。"
  刚上小学时,我非常想当少先队干部,因为当上少先队干部就可以戴几道杠,我觉得戴上那个白底红杠的牌牌很自豪很神气。可是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学习成绩平平,每次选少先队干部都没有我。为了戴上几道杠,我决心好好学习。我上课认真听讲,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还经常抢着打扫教室卫生。三年级上学期,我被同学们选为少先队小队委,戴上了一道杠。
  戴上一道杠的那天,我又兴奋又激动,放学铃一响,我就迫不及待地背上书包冲出教室,一口气跑回家。我要将当上少先队干部的喜讯尽快告诉爸爸妈妈,尤其是爸爸,平时他老批评指责我,总认为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听到这个消息,他一定会很高兴,一定会为我骄傲。
  爸爸正在厨房做饭,我喜滋滋地指着手臂上的一道杠说:"爸,我当上了小队委。"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手臂上的一道杠,嘴角朝下一撇说:"不就是个小队委吗,有什么好炫耀的,有本事当个大队委给我看看。"
  顿时,我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我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间,"一道杠"在我眼里也一下失去了光彩。
  这样的打击总在发生。打上小学,我数学成绩就一直不大好,但也不是很差,每次考试总徘徊在六七十分左右。爸爸每次拿到成绩单总要大骂我一通:"我看你就是个猪脑子,这么容易的题都做错了,还有脸吃饭!我要是你,撞墙死了算了……"
  上初中后,为了证明我不是猪脑子,我暗暗在数学上下功夫,上课认真听讲,碰上不会做的题就向老师或同学请教,我还向同学借了一本数学训练题集,有空就做做那上面的题。
  初二上学期期末考试,我数学破天荒地第一次考了80分,连老师都在班上表扬了我,说我有进步。可是回到家里,父亲不但没表扬我,反而怀疑我的成绩,怀疑我抄袭了别人的答案。他指着数学卷子不相信地问:"这些题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你没抄别人的?"
  我说:"是我自己做的,没抄别人的。"
  他继续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显然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很委屈,便对他说:"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打电话去问老师。"
  他还真的当着我的面马上拨通了数学老师的电话,我想他当时肯定已经认定了我是作弊,打电话只不过是"捉贼拿赃"罢了。
  我听见他在问老师:"关琰的成绩是不是抄来的?……"
  当时我就觉得血直往头上涌,心里又气愤又委屈:凭什么怀疑我的考试成绩,就因为原来没考过这么高的分吗?为什么总用老眼光看我,为什么看不到我的进步?
  从老师那里证实我没作弊后,按理说他应该给我道歉,即使不道歉也该说几句鼓励的话吧,你猜他放下电话后说什么?
  "凭你这猪脑子还能拿80分?一定是题目出得太容易了。"
  如果他不是我爸,当时我真想冲上去狠狠地给他两拳或者将他掀翻在地上。
  从小到大,他对我嘴里从来就吐不出好话,不是嘲讽就是挖苦。可是他却不知道,每次他打击我、挖苦我的时候,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在刺着我的心,我的心常常被他刺得鲜血淋淋,他让我觉得自己很傻、很笨、事事不如人,他让我变得自卑和自暴自弃,认为反正就这样了,即使再努力,也不会有人赏识我、肯定我。他让我一直生活在失败感中,不但丧失了自信,也失去了自尊。他对我不是抱怨就是训斥,他从来就没对我满意过,在他眼里,我是一个给他丢尽了脸的,不争气的儿子……
  我曾想离家出走,甚至想制造一个什么事件被关起来,那样就不用成天听父亲的唠叨和教训,不用看父亲那张永远挂着不满意的脸。那件"门牙事件"闹到几乎要被学校开除的地步,就有这种心理在推波助澜。
  那件事发生在高一上学期开学不久。中考时,我没能考上重点中学而是进了一所普通中学,父亲因此成天唉声叹气,见了我总没好脸色。我的心情郁闷极了,脾气变得易暴易躁。在家里,我尽量压抑着不发作,可是到了学校,只要遇到一点火星子就控制不住地爆发了。
  事情的起因其实微不足道。做课堂练习时,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同学向坐在我后面一个同学借橡皮,后面的同学扔橡皮时不小心将橡皮砸在我的后脑勺上,如果是往常,我可能就算了,可这次我站起来转身便狠狠给了对方面部一拳,当时血就从鼻子和嘴里流出来,两颗门牙掉在地上。我打红了眼,又朝那个同学狠狠踹了两脚。老师急忙赶过来制止,我一掌又将老师推倒。
  我当时像疯了一样完全不计后果,只想痛痛快快打一架,是闻讯赶来的校保卫科的一名保安制服了我。
  老师将我父亲喊到学校,告知学校的处理决定:我必须承担受伤同学的全部治疗费用和老师的检查费用(老师胸前出现了瘀紫),并付给受伤同学营养费1000元;我必须向老师和受伤同学当面道歉,并写一份检查,否则学校将对我作出留校察看处分。
  我拒绝道歉,拒绝写检查。这样,学校对我的处分就不得不升级了。我不道歉不写检查还不算,还向父亲提出要去上工读学校。父亲气得暴跳如雷,骂我是"孽子"、是自甘堕落,说如果我去工读学校就不认我这个儿子。可是我铁了心要去工读学校,说如果不让我去,就离家出走。
  从那以后,我不去上学,成天在外面闲逛,父亲担心我闯下更大的祸,最后只好让步,将我送进工读学校。
  望子成龙的迫切心情,使不少父母走入误区,他们以为拿一些话刺激孩子,就会令孩子知耻而后勇。他们以为不拿一些话刺激孩子,孩子就不知道努力,或者有了点进步就会骄傲自满,忘乎所以。所以,他们对孩子吝啬鼓励的话、表扬的话,即使心里为孩子的每一点进步高兴,也不轻易表露出来。他们从不当面表示出对孩子的欣赏。一个从不被人欣赏的孩子,一定是自卑的。他们总是对孩子否定——否定——再否定。一个屡屡遭到否定的孩子,一定是缺少自信的。
  美国人杰克•坎菲尔德曾在美国孩子中作过一项调查,他发现,孩子们每得到12个消极的评价,才能得到一个肯定的评价。而父母们责骂的方式有:
  难听的字眼——傻瓜、骗子、不中用的东西。
  侮辱——你简直是个饭桶!垃圾!废物!
  非难——让你不要做,你还是要做,真是不可救药!
  压制——不要强词夺理,我不会听你的狡辩!
  强迫——我说不行就不行!
  威胁——你再不学好,我们就不理你了!你就给我滚出去!
  央求——我求你不要再这样做了,行吧?
  贿赂——只要你听话,我就给你买一辆自行车。或者,只要你考到100分,我就奖励你100元。
挖苦——洗碗,你就打烂碗;真能干,将来还要成大事哩!

  上述诸种责骂,也是一些中国父母经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当父母们恨铁不成钢地抱怨和唠叨时,他们也许并没想到,这些"刀子嘴,豆腐心"的话会给孩子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会在孩子心里留下难以摆脱的阴影。
  每个人都希望得到肯定的评价,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价值得到承认,孩子也不例外,来自老师和父母的肯定、赞扬和鼓励不但会增强他们的自信,而且能促使他们更加努力地去追求新的成就。
  如果一个孩子生活在批评之中,他就学会了谴责。如果一个孩子生活在讽刺之中,他就学会了害羞。如果一个孩子生活在敌意之中,他就学会了争斗。
  一个一直生活在批评与指责中的孩子,眼里的世界一定是灰色的,灵魂一定是扭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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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4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中风的舌头

  曾听过一个故事:
  一杀人犯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伤心悔恨得不得了。正在伤感之际,忽然听脚底下似乎有人在唉声叹气。
  杀人犯很吃惊,这十八层已是地狱的最底层了,脚底下怎么还会有人?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再侧耳细听,那声音确实是从脚底下传来的,杀人犯大惊失色地问:"下面什么人?你住在什么地方?"
  下面的人回答:"我是教师,住在地狱的第十九层。"
  杀人犯更吃惊了,说:"地狱不是只有十八层吗?怎么出了个第十九层?"
  下面的人说:"这是阎王特设的。"
  杀人犯说:"杀人就是最重的罪了,你的罪难道比杀人还要重吗?"
  那人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人有两条命,一是性命,一是慧命,杀性命仅伤肉体,杀慧命毁掉的可是灵魂啊。就因我生前误人子弟,杀了许多孩子的慧命,所以就被下到第十九层了。"
  这个故事发人深省。其实,杀孩子慧命的并非只有个别老师,还有个别家长,还有一些看起来跟孩子并无直接关系的其他成年人。他们有意或无意地践踏了孩子的自尊,破坏了孩子的尊严,或者粗暴地折断了孩子心里的自信之树,或无知地堵塞了孩子的智慧之泉。
  这是一种看不见的罪恶,因为看不见,人们便忽视了它,使它逃脱了法律的审判和制裁。因为看不见,受害者甚至无处申诉,无法举证,只有自己吞下苦果。今天,这种看不见的罪恶并没有从我们这片土地上消失,它仍在夺去一个又一个孩子的慧命。
  在一家网站,笔者无意间看到一个网页,网页的主题让人瞠目结舌——"我恨我师"。我不知道制作这个网页的是谁,但我想他一定是一个被老师深深伤害过的人。点击网页发现,跟帖的人不少,先看小标题——"只因一次发挥失常,老师就将我打入了另册"、"老师不相信我没作弊"、"因为课文读不好,老师就说我笨"、"数学没及格,老师让我站着'示众'"、"因为学习成绩中等,老师便剥夺了我竞选学生干部的权利"、"背着早恋的冤案,我的高中时代充满了痛苦"……文中虽然有过激之词,虽然有以偏概全的偏颇,但阅读这些故事,心灵仍不能不受到震动。
下面是一位署名"婉儿"的年轻人的自述:

  曾经读过不少怀念老师的文章,也曾一次次被"我爱我师"的真情感动。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曾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那时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教师。可是高一时的一段经历不但颠覆了我的理想,而且颠覆了我生命中的支柱——自信,我一直摆脱不了"丑小鸭"的自卑,摆脱不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痛苦,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因为它,我的人生拐了一个弯。
  上小学时,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我当过少先队大队委,还当过学校小记者队队长。升初中那年,市里实行电脑派位,运气不好的我,去了一所普通中学。虽然进的是一所普通中学,但我并没有因此气馁和消沉,我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在中考时考进重点中学。
  初中三年,我一直在重点班,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5名。那时候的我,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中考填报志愿时,父母建议我报考区里的一所重点中学,认为报那所学校把握性大。可是我却坚持要报考那所声名显赫的市重点中学,因为考上那所重点中学一直是我的梦想。以我当时的实力报考那所重点中学是有一定风险的,但我仍想搏一搏,我不愿给自己留下遗憾。
  中考前的那段日子,虽然没有"头悬梁,锥刺骨",但我却是拼出了全力,每天晚上都要复习到深夜。因为我知道,既然已经选择了那所重点中学我就没有退路了,如果考不上,我很有可能会掉到三类学校。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中考成绩超出了父母的期望,也超出了我自己的期望,考了612分,进入了全区前50名。这个排名在我所在的那所普通中学是第一次,校长亲自到我家祝贺,说我为学校争了光。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那所市重点中学。
  开学那天,我既兴奋激动,又有一种隐隐的压力,能考进这所重点中学的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
  那天上午,第二节课是英语课。教英语的是一位中年女老师,她不苟言笑,很威严的样子。课上了一会儿后,她点同学起来回答问题。她先叫了一个男同学,那个同学回答问题时发音不太标准,她很不满意地说:"你们学校难道没有口语课吗?真奇怪你是怎么考上来的。"说得那个男同学面红耳赤地低着头。
  然后,她又随口叫起了我。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因为我和那个同学原是一个学校的。果然,我刚站起来,她就问:"你俩是一个学校的吧?"我一听心里更慌了,我满脸通红地点点头。我发现她脸上闪过一种瞧不起的神情。
  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让我回答。其实对于英语成绩一向很好的我来说,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我本可以很轻松地回答出来,可是不知怎么,我的舌头像中风似的,僵硬得不听使唤,我回答得结结巴巴的。
  她用鄙夷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说:"这么差,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进来的。"
  接着她又说:"我们学校跟你们那个三类学校不一样,我们培养的是有实力的学生。"
  说着,她又点了一个从本校初中部考上来的同学回答她的问题,那个同学回答完问题后,她用黑板擦敲着讲台说:"你看,重点中学的学生就是跟三类学校的学生不一样嘛。"
  我羞愧万分,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从那以后,我似乎就被英语老师贴上了"差生"的标签。有好几次,我鼓起勇气想跟她解释,我想告诉她那一次我只是发挥失常,我的英语成绩并不差,我的口语也不错,上初二时我参加过英语口语比赛,还拿了奖。可是她严厉的表情,傲视的目光,使我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让我越来越焦虑的是,从此我上她的课就害怕得不行,我不敢正视她,更不敢举手发言或提问题。有时她偶尔点我回答问题,我就紧张得发抖,不但发音走调,而且语无伦次。这样她就更加讥讽我、打击我、瞧不起我,她常指责我的话是:"连这个问题都不懂,还到这儿来干什么?"我甚至能看出她眼里的厌烦和鄙视。
  期中考试考完的那天下午,她拿着一摞还未改完的英语卷子很不高兴地走进教室,说我们班没有她带的另一个班考得好,考90分以上的人估计不到10个人。然后她将答案抄在黑板上,让我们根据答案给自己估分。我给自己估了估分,大概在90分左右,如果有这个分数,我至少能在班上排前十几名。我心里暗暗高兴,有一种翻了身的感觉,我很想将自己的估分告诉她,想让她知道我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差。下课后,有几个同学围住她告诉估分结果,他们都是她平时很喜欢的学生。我看见她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容。
  也许正是这笑容鼓励了我,给了我勇气,我也走过去说:"老师,我估分在90分左右。"
  她愣了一下,落在我脸上的目光急速地变化着:惊讶,怀疑,嘲弄,最后她用讥讽的口气说:"你要是能考90分,太阳恐怕要从西边出了。"她话音刚落,那几个围着她的"马屁精"马上发出一阵尖笑声。
  我的心一下就被捅得鲜血淋淋。我强忍着羞愤的泪水回到座位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剥夺我的自尊,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地打击我的自信。我想对她说,我也是你的学生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第二天试卷发下来,我英语考了87分,排班上第十四名。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在对这次英语考试进行分析评估时,她表扬了不少同学,对我却只字未提。后来我总在想,如果那次她表扬了我几句或者鼓励了我几句,也许后来的结果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也许我会有另一种人生。
  从那以后,每次上她的课,我都觉得是一种煎熬,我害怕她的目光,更害怕她像刀子一样落在我身上的讥讽和指责,我提心吊胆地害怕她点我起来回答问题,更害怕她走到我面前。这种恐惧让我无法静下心听课,每回上她的课我都如坐针毡,看着手表盼下课。在这种状态下,我的英语成绩不断下滑。一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我从班上十几名滑到了倒数第十名,到了一年级下学期期末考试,更滑到了倒数第一。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差生。
  因为害怕英语老师,我几乎害怕上了所有任课老师。我不敢与老师交流,不敢发言,不敢提问题,有没听懂的地方更不敢问老师。这样,不懂的问题就越积越多,我其他科目的成绩也开始下滑。
  上初中时我就一直很喜欢物理课,我对种种神奇莫测的物理现象充满了好奇,对宇宙、太空充满了奇妙的遐想。上高中后,教我们物理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女老师,听说她是一所师范大学的高材生,带我们的那一年是她毕业后任教的第四个年头。她是惟一一位不让我感到害怕的老师,她的笑容很温和,眼神很亲切,她从不说伤害学生自尊的话。只有上她的课时,我才会感到轻松和愉快,只有在她上课的课堂上我才敢举手发言、提问题。
  可是高二下学期,她不知什么原因走了,有人说她出国了,也有人说她改行了。一位男老师代替了她的位置。男老师不苟言笑,也不大爱与学生交流,每次总是下课铃一响就夹起课本离开教室。有一次,我有一道题不会做,我想请他给我讲一讲,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那天一下课我就冲出教室追在他身后,一直追到教师办公室门口才追上他,我说:"老师,这道题我不会做,能不能请您给我讲一讲。"
  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不能自己动动脑子?这么简单的题还用我跟你讲?我现在要去吃饭,没空跟你讲。"说着,他进办公室拿了饭碗,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匆匆向食堂走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像兜头被浇了一瓢凉水,从头凉到了脚。从那以后我再没向他提过问题,上课也从不发言。因为他,我失去了对物理课的热情。
  那个自信的我不见了,那个充满朝气和活力的我不见了,我变得敏感而自卑,别人也许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也许是无意的一句话都会让我痛苦让我受伤。害怕痛苦、害怕受伤,我尽量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我害怕走近别人,更害怕别人走近我。
  那时,我每天起床时都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因为我不得不去学校,不得不去面对我不愿面对的老师。上学对我来说已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那么难挨难熬。
  终于熬到了高考。对于那场决定命运的高考从一开始我就不敢抱任何幻想,还没上考场我就知道自己会是失败者。结果正如所料,我没能考上大学。父母虽然从未当面指责过我,但是他们的失望每天都写在脸上。
  就在几天前的晚上,我听见父亲和母亲在隔壁房间长吁短叹,他们也许永远都不明白,他们曾经很优秀的女儿为什么会"堕落"到连大学都考不上。
  我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不知道人生还有没有希望。
  ……
  像婉儿这样受过老师伤害的学生并不在少数。2002年,一家调查机构曾在中小学生中进行过一项问卷调查,其中有一项是"老师是否骂过你或打过你?"结果,在反馈回来的问卷中,有36.2%的学生承认受过骂挨过打。
  老师对学生的伤害也许是无意的,他们责备、打骂、嘲讽的动机也许是好的,但是它在学生心里造成的创伤,也许终身难以愈合。
  成长中的青少年,正处于叩问生命、探索人生的关键阶段,他们关注自我,渴望理解,渴望与成年人平等地交流;他们有着独立的个性,希望得到肯定和尊重。可是在升学的压力下,老师的眼里只有知识,父母的眼里只有分数,他们不愿或者无暇倾听心声,触摸心灵。于是,一颗颗缺少灵魂导游者的心只好在苦闷中漫无目标地游荡。
  同时,升学的压力、望子成龙的期望还形成了一道特殊的屏障,它使老师与学生、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沟通遥远而枯燥。久而久之,老师和父母的心灵封闭了,情感麻木了,感受迟钝了。同时,微笑也消失了,慈爱也没有了。而这一切就像一面镜子,又必将会投射在孩子身上,使本应该朝气蓬勃的他们变得萎靡和苍白。
  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育的真谛是提升人的心灵与智慧。杀了一个人的慧命,其实就等于毁掉了一个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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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4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失语的甜甜

  3月初的一个清晨,我乘坐京通快巴去通州拜访一位名叫李圣珍的老师。因为我听说她收留了一群"傻孩子"、"笨孩子"、"呆孩子"、"坏孩子"。
  在一条名叫磁器胡同的小巷里,我找到了李老师的家。两间不大的小屋里挤着四张单人床,那是孩子们睡的,李老师的床是一张破旧的黑沙发,人造革的沙发面裂开着一个个口子,晚上,她蜷曲着身子睡在上面,白天便将铺盖卷起来。
  我去的时候,李老师正在厨房忙着给孩子们做早餐。那天是星期天,家在武汉的大虎和岳岳被父母接回去了,家里只有从河北来的西西和从湖南来的甜甜,还有专程从长沙来看望女儿的甜甜的父母。
  甜甜踢着毽子玩得正欢,桌上放着一摞这些日子来她写的作业,每一天的作业都有李老师的批语。前一天的批语是:真好,真棒,继续努力,做题时不要着急。
  甜甜的父亲一边翻看着女儿的作业一边感叹地说:"真难以相信这是她写的。"他说甜甜送到这里时,几乎已经丧失了学习能力,写字时,她会长时间反复只写一个字,而且写得乱七八糟。读书时,语不成句,而且读着读着就会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
  "孩子成了这样,我们两口子心都要碎了,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上幼儿园之前,她可是一个很聪明很活泼的孩子。从小学二年级起,我们就一次次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有的医生说她是强迫症,有的医生说她是自闭症。我们怎么也想不通,她怎么会得这种病呢?"甜甜父亲的眼里闪着泪光,他长叹一声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手掌。
  过了好久,他抬起头说:"后来,我们慢慢醒悟到,甜甜变成这样,我们有很大的责任。我们望女成凤,却不知道怎样做父亲,做母亲,当我们知道了这一切时,却已铸成大错,如果甜甜不能好起来,不能像一个正常孩子那样学习和生活,我们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一辈子都会在痛苦中煎熬,最爱她的是我和她的妈妈,可是却是我们给她带来了摆脱不掉的噩梦……"
  甜甜的老家在湖南省一个偏僻的小县城。甜甜生下之前,父亲是县城一所中学的教师,母亲是一家工厂的工人。母亲怀上甜甜时,父亲正日夜苦读准备报考研究生,他发誓要走出那个偏僻的小县城,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改变还未出生的孩子的命运。甜甜生下来不久,父亲终于如愿以偿,他收到了长沙某大学录取通知书。年近而立之年的他,告别妻儿,只身去长沙求学。
  甜甜2岁时,母亲抱着她去长沙看望父亲。一路上,甜甜兴奋无比,快乐无比,公路上飞驶而过的汽车,吸引着甜甜好奇的目光,她问妈妈:"汽车饿了吃什么?是吃肉吗?它力气那么大,一定要吃很多很多东西,是吗?"江上鸣着汽笛行驶的轮船,也吸引着甜甜好奇的目光,她问妈妈:"那个大轮船的家在哪里?它是回家去吗?"
  那时的甜甜,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在长沙时,父亲带甜甜去动物园。这是甜甜第一次见到老虎、狮子、大象、斑马、海豚、大熊猫……她兴奋不已地甩开爸爸妈妈的手,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在关着各种动物的笼子中间跑来跑去,一会儿拔草喂给大象,一会儿举着自己吃的饼干快乐地喊着:"大熊猫,请你吃饼干。"
  父亲带甜甜去火车站看火车。看见面前卧着一个庞然大物,甜甜害怕地问父亲:"这个怪物会不会吃人呀?"父亲哈哈大笑,他告诉甜甜,它不吃人,只要买张票就可以坐着它去北京,去上海,去好多好多地方。父亲抱着她说:"甜甜,以后好好读书,将来坐火车到北京去上大学,好吗?"甜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甜甜刚满3岁,父亲就将她们母女俩接到了长沙,那时,父亲已经拿到了经济学硕士学位,留在大学任教。
  学校分给他们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虽然生活过得有点窘迫,可是甜甜的歌声、笑声使小屋里的生活充满了幸福和欢乐。甜甜爱唱歌,她最爱唱的是"小燕子穿花衣",只要她在家,小屋里就会飘出她清脆稚嫩的歌声:"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可是这种幸福快乐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父母决定送甜甜去幼儿园,一是他们忙照顾不了甜甜;二是他们认为,甜甜应该去幼儿园接受早期教育。
  离父亲学校不远就有一家幼儿园。父亲去看了,条件蛮好的,而且离学校近也便于他早晚接送甜甜。听说要去上幼儿园,甜甜可高兴了,在这之前,妈妈曾经带甜甜去幼儿园玩过,那里不但有跷跷板,有滑滑梯,老师还教小朋友们唱歌、跳舞,还给她们讲故事。
  第一天,甜甜是牵着妈妈的手又蹦又跳地走进幼儿园的。可是下午妈妈去接她时,发现她脸上挂着脏乎乎的泪痕。她没细想,以为甜甜是对新环境不习惯,以为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慢慢适应。第二天早上,甜甜赖在床上不愿去幼儿园,妈妈强行将她从床上抱起来穿好衣服,甜甜虽然又哭又闹,妈妈还是将她强行送进了幼儿园。甜甜妈妈说她至今都忘不了那天她离开时女儿惊恐害怕的眼神。
  那段日子,父亲忙着做研究课题,母亲刚调到新单位每天早出晚归,他们虽然觉得甜甜上了幼儿园后,不像原来那样爱唱歌了,话也少了,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惊恐不安。但并没有多想,以为是换了新环境的缘故。不久后的一天,甜甜肚子饿了想吃饭,她指着高压锅张着嘴"啊啊"地却说不出话来。
  甜甜失语了!
  他们焦急万分地抱着甜甜去了医院,全身都查遍了,没有发现她有器官性疾病。医生提醒他们带孩子去看心理门诊。心理医生告诉他,极度的恐惧会造成失语。可是,刚上幼儿园的甜甜会遇到什么恐惧呢?医生让他们回去后,每天给甜甜反复唱她最喜欢的一支歌,也许熟悉的歌声会重新开启她因惊吓而关闭的语言功能。
  每天,父亲或者母亲都将甜甜抱在怀里唱啊唱啊: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一天、两天、三天、第十五天的晚上,甜甜终于跟着父亲的歌声断断续续唱起来: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甜甜终于开口说话了。
  后来在一次父亲和女儿的对话中,甜甜断断续续地讲述了感到恐惧的原因:
  1989年9月1日,是我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妈妈将我交给幼儿园的一位老师后就走了,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心里突然充满了恐惧,"哇"地一声哭了。这时,一个剪着短发的老师走过来,抓住我两只胳膊将我重重地摔在一只小板凳上,凶巴巴地说:"别哭,再哭,我就将你从窗户扔出去喂大灰狼!"
  吓得我马上止住了哭声。那天上午,我一直眼巴巴望着窗外,盼着妈妈快点来接我回家。
  吃午饭时,老师一个劲儿地催我们快吃。那个剪短发的老师见我吃得慢,从我手里夺过勺子,一边呵斥,一边不耐烦地舀起一大勺饭菜塞进我嘴里,我还没来得及咽下,老师又往我嘴里塞进第二勺、第三勺,嘴里已经塞得像要爆炸的气球了,老师还在不停地往我嘴里塞,我噎得浑身哆嗦,满眼是泪,却不敢吐出来。
  刚吃完饭,老师就催我们上床睡觉,并恐吓说,谁不好好睡觉就让他跪在地上。过了一会儿,老师走到床边发现我还没睡着,就狠狠地拧我的屁股。我疼得裂开嘴想哭,老师一边拧一边厉声地说:"你要是哭,我就一直拧到你不哭为止。"我吓得不敢哭了,将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连眼睛都不敢再睁开了。
  第二天,妈妈又要送我去幼儿园,我哭着不愿去。妈妈烦了,不顾我死死挣扎,硬是将我放在自行车上送进了幼儿园。
  我说,吃饭慢了,老师就拧我的耳朵敲我的头,午睡时,老师拿着一根小棍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发现谁没睡着就敲一下谁的头。到后来,一说送我去幼儿园,我就吓得直哆嗦。
  为了使甜甜摆脱恐惧感,父亲给甜甜换了一家幼儿园。甜甜的语言功能虽然渐渐恢复了,可是从那以后她却变得沉默寡言,小屋里很少再听到她快乐的歌声。
  6岁那年,甜甜进了小学。一年级上学期的期中考试,甜甜的语文考了80多分,数学考了90多分,可是父亲和母亲并不满意,他们给甜甜订的目标是"双百"。为了使她的成绩出类拔萃,父母给她制定了每天的学习计划,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甜甜还要做许多父母亲从书店里买回的各种辅导书上的题目。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放下书包,甜甜就要开始做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练习题,只有当一天的学习计划完成后,甜甜才能上床睡觉。周而复始,每天如此。
  星期六和星期天,甜甜的时间也同样被安排得满满的。她得去学画画,学跳舞,学钢琴,学英语。她几乎没有玩的时间,母亲偶尔带她去逛一次商店她便高兴得欢蹦乱跳。
  一年级还没上完,甜甜就厌学了,吵着闹着不愿去上学,又气又急的母亲用一顿痛打将她赶进了学校。从那以后,只要她不愿学习,只要她成绩不好,他们便打。一年级下学期期末考试,甜甜两门功课不及格。
  如果甜甜的父母在这时及时调整自己对女儿过高的期望,如果他们能更多地关注孩子的心理变化,也许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甜甜的学习成绩不见好起来,他们焦急万分,便更大量地增加她的学习内容,延长她的学习时间,希望她能尽快赶上去。可是甜甜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好起来,不但成绩越来越差,而且变得莫名的狂躁,常常在课堂上突然摔课本拍桌子,大声叫喊。做作业时,写着写着会突然大喊大叫将作业本扔在地上。她不再好好写字,没有人能看懂她划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她也不再好好读书,她只读课文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而且无数次地重复。她也不再在父母怀里撒娇,只要他们靠近她,她就会惊恐地抱着头,吓得浑身哆嗦。
  见曾经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女儿如今变成了这样,他们伤心欲绝。他们开始反省自己,他们想和女儿重新开始,但却束手无策。
  他们带甜甜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甜甜患了强迫症,医生给甜甜开了一包大大小小的白色药片。吃了这些药片,甜甜有时会安静下来,可是药性一过,她又故态重萌。他们知道医生给甜甜吃的是镇静药,他们也知道这些药治不了甜甜的病根。于是,他们又将甜甜带到一位心理医生那里,医生说甜甜患的是孤独自闭症,医生让他们带甜甜每周去做一次心理治疗。做了一年多心理治疗,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甜甜的病情越来越重,一看见课本就会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有时安静下来,她会无数次地重复一个相同的动作。虽然甜甜已经不能正常地上课,正常地做作业,可是父母怕她落下了课,仍然每天都逼着她去学校。
  就在他们忧心如焚的时候,他们听人谈起了李圣珍老师,说她家里住满了从各地来的"笨孩子"、"傻孩子"、"呆孩子",这些让老师头疼,让父母绝望的孩子在她那里都变成了好孩子,变成了聪明的孩子、快乐的孩子。他们的心里燃起了希望。于是,他们带着女儿千里迢迢来到了北京。
  他们到北京的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雪,树梢上挂着雪花,阳光照在上面,像一朵朵晶莹剔透的玻璃花,父亲看见女儿的眼睛里出现了好久好久都没见过的好奇。可是那好奇的眼神只闪现了一下就熄灭了,她的眼神又是那样地游移和迷离。
  父亲说:"甜甜,带你去看天安门好吗?"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用呆呆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的心像刀搅般难过。他们想起甜甜2岁那年带她去火车站看火车的情景,那时的甜甜,是那么爱说爱笑爱问,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总要问个为什么。他们曾告诉甜甜,好好读书,将来坐火车去北京上大学。今天,他们带着甜甜来到了北京,可是他们的甜甜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甜甜。看着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很漠然的女儿,他们的心碎了。
  他们找到了李老师的家。
  见到甜甜,李老师笑眯眯地将她搂进怀里,将脸贴在她的小脸蛋上,甜甜满脸惊恐地使劲推她,一边推一边说:"你为什么抱我?"李老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亲切地说:"因为我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
  甜甜不再躲避了,渐渐地,她像一只安静的小猫将头缩进了李老师的怀里。
  每天,李老师让甜甜尽情地玩,只让她写几页字,读几篇课文。开始,甜甜写的字没有几个字能认得出来,写字时她常咬着腮帮子,似乎用着全身的力气,纸常常被圆珠笔尖戳成一个个洞。李老师从乱七八糟的字里看出了她心里压抑的烦乱和痛苦,她是将这痛苦和烦乱宣泄在狂躁的笔尖下,宣泄在越读越快越快越乱的阅读中。这种狂躁和痛苦是精神创伤造成的,是长期的压抑造成的,要治愈她,先要走进她的心灵。
  从一个个送到她身边的孩子身上,李老师发现,这些孩子普遍缺少安全感,他们几乎都爱做噩梦,几乎都患有失眠症。李老师还发现,这些孩子的父母爱他们的孩子,可是他们关心孩子的衣食冷暖,远远超过关心孩子的心灵。他们不知道孩子在什么时候需要爱,什么时候需要关怀。他们认为打孩子骂孩子是对孩子的爱,却不知道这种爱却深深地伤害了孩子,成为孩子不能摆脱的噩梦。
  李老师谈起了一位母亲。那天,她将8岁的儿子送到了李老师家。她坐在沙发上滔滔不绝地数说着儿子的种种劣迹,诉说着她对儿子的失望。儿子就坐在她的身边,那孩子的眼睛一直望着别处,漠然地听着母亲对他的控诉。
  李老师说,当着别人和孩子的面全面否认自己孩子,公开表示自己对孩子的失望,不但是对孩子的尊严和自信心的摧毁,也是对孩子重新站起来的信心的打击。她说:"如果孩子生活在批评中,他便学会谴责;如果孩子生活在敌视中,他便会好斗;如果孩子生活在恐惧中,他便会忧心忡忡;如果孩子生活在鼓励中,他便学会自信;如果孩子生活在受欢迎的环境里,他便学会钟爱别人;如果孩子生活在友谊中,他便会觉得生活在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可是,并不是每一位父母都懂得这个道理。
  李老师还跟我讲起了另外一位母亲。当只有7岁的女儿想钻进她怀里撒娇时,她竟一脸厌烦地推开了女儿,说:"去去去,这么大的人了还粘粘黏黏。"孩子很失望很伤心地走开了。李老师说,孩子普遍都存在着情感饥饿和皮肤饥饿,多抚摸他们,多对他们说一说:"好孩子,你真乖"、"好孩子,你真棒",不但会使他们有安全感,还会使他们产生受到鼓励和关怀的喜悦。
  每天晚上,甜甜上床睡觉时,李老师都要坐在她床边拉着她的手说:"你真是个好孩子。"然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直到她沉入梦乡。甜甜的父母说女儿很小就开始失眠,晚上经常做噩梦。可是在李老师身边,甜甜睡得很沉很香,噩梦不再缠绕她。
  每当甜甜写字时,李老师便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使狂躁的她渐渐安静下来。甜甜读书时,李老师一句一句地领读,使语不成句的她渐渐找到了语感和句感。她将甜甜每天写的作业都写上日期、编上号,并在作业后面写上鼓励的评语,让甜甜看到自己每天的进步。
  李老师告诉我,所有送到这里的孩子,心灵都受过有意或无意的伤害。而伤害他们的往往是老师和他们的父母。她说,我并没有什么绝招,我只是和他们平等地、真诚地对话,只是总给他们以希望,使他们找到自信,因为,每个孩子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感有自尊有不同个性的人,尊重他们,真诚地鼓励他们,爱护他们,他们就会觉得学习是件快乐的事,这种学习的快乐感会激发求知的欲望和创造的冲动,从而开掘出每个人本已存在的潜能。
  遗憾的是,许多老师和父母却目中无"人",他们有意或无意地在精神和肉体上驾驭孩子。在他们眼里,孩子是可以任意训斥任意惩罚的,孩子是没有思想没有个性的。正是这种错误的认知造成了数不清的悲剧。也许,他们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种下的是希望,今天收获的却是又苦又涩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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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4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五、"白痴"西西

  第二次去李老师家,已经是枫叶泛红的初秋。
  我发现,小屋比我第一次来时显得更逼仄了,那张两用的旧沙发被挤进了墙角,除了原来的两张上下铺单人床,又挤进了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小屋里又多了5张陌生孩子的脸:6岁的梅子,10岁的国栩,11岁的小锋,14岁的小宇,16岁的强强。
  甜甜已被父母接回湖南老家了,西西的父母也想接他回家,可是西西不愿意,他要留在李老师身边。
  新来的梅子是个皮肤白皙,有着长长眼睫毛的小女孩,她正躺在床上玩布娃娃。
  梅子父亲常年在海外经商,能说多种语言,中年得子的他盼女成才心切,梅子刚牙牙学语,他就教梅子学语言,一会儿是粤语,一会儿是英语,一会儿是菲律宾语,一会儿是普通话,弄得梅子无所适从,不到3岁就出现了语言障碍,她无法顺畅地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因为在她脑子里,各种语言杂乱无章地混淆在一起,各种语言的发音纠缠在一起,她不知道如何准确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当她想表达什么的时候,嘴里发出的是一串谁也听不明白的含糊不清的音节。见自己的超前教育不但没使梅子成为小才女,反而使她成了一个语言表达有障碍的孩子,她的父亲痛悔不已。
  梅子是3个月前被父亲送到李老师家的,李老师发现,梅子的语言表达能力几乎等于零。她教梅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
  每天早晨,当梅子睁开眼睛醒来,李老师就会笑眯眯地走到她的床前说一声:"早上好!"她对梅子实施的是"语言快乐教学法",使梅子在一种亲切愉快的情境中感受到语言表达的快乐。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在过去日子里所体验到的是语言表达的痛苦,是语言表达不清遭受的讥笑、斥骂和屈辱。在她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对语言表达的恐惧,这种恐惧更加重了她语言表达上的障碍,她甚至害怕说话,害怕与人交流,5岁以后的梅子几乎不开口说话,她成了一个没有语言表达能力的"哑巴"。
  梅子见了我,上前牵着我的手说:"阿……姨,坐!"
  李老师见了,笑着夸她说:"梅子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梅子笑了,笑得很开心。
  这时,西西已经醒了,他蹬开被子在床上翻起了跟头,见李老师进来,他调皮地眨着眼睛做了一个孙悟空偷吃仙桃的馋相。李老师的脸上立刻绽满了笑容:"好孩子,快起来,太阳晒到小屁股上了。"
  如果不是听李老师讲,我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机灵聪明、活泼可爱的西西,在父母和老师眼里曾经是一个白痴。
  西西上小学三年级时还不会做100以内的加减法,语文课本上的字,他会认的没几个,9岁的他,智力只相当于五六岁的幼儿。他说话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老师眼里,他是个智力发育有问题的孩子。在同学眼里,西西是个傻子,他们经常欺负他。学校认为西西的智力已无法接受正常的学校教育,他们几次跟西西父母提出让他们将西西转到专收弱智儿童的学校去。
  西西的父母为有这么一个智障的儿子,不知悄悄流了多少眼泪。他们从不在别人面前谈论儿子,特别是他的父亲,他不知道智力过人的他怎么会生出一个白痴一样的儿子。西西的父亲是一位计算机专家,出版过好几本专著,上学时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可是他的儿子竟连10以内的加减法都不会做,他在别人面前感到抬不起头来。但他一直心存疑问,因为西西生下来并没有发现智力有什么异常,7个月就会喊爸爸妈妈,11个月就会走路。1岁半就会背儿歌,3岁以前的西西,可是个爱说爱笑爱问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孩子。他怎么会变成"白痴"呢?
  后来,当西西跟李老师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后,他告诉李老师他是如何变成"白痴"的。
  我3岁生日那天,妈妈拿出小学一年级课本教我认字。她教我认的第一个字是"人",开始我还觉得挺好玩的,那个"人"字好像是一个人张开着两条腿站着,我好奇地问妈妈:人都有头,这个"人"为什么没有头?妈妈给我解释了一通,可我没听懂。
  妈妈又教我认"大"和"小",我只认了几遍就厌倦了,趁她不注意,我离开凳子跑到窗台边去拿玻璃瓶子,瓶子里有我前一天晚上捉的两只萤火虫。刚把瓶子拿到手妈妈就冲过来,她从我手里夺过瓶子扔到窗外,我听见有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她拧着我的耳朵将我拖回到凳子上。我心里惦记着那两只萤火虫,我不知道它们是被摔死了,还是飞跑了。
  妈妈教了几遍后,指着"大"和"小"让我自己念,我将"大"念成了"小",将"小"念成了"大",妈妈气得挥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在我的印象里,这是我第一次挨打。她还骂了很多很难听的话,比如,她骂我是"白痴"。
  她命令我将"大"和"小"各念1000遍,她在一边数着数,我念得腮帮子酸疼,却不敢停下来。念完了,她又考我。总算过了关,她又教我认"口"和"手"。开始学习时的那种兴奋和愉快没有了,我觉得学习像是一种没完没了的刑罚。
  萤火虫被妈妈摔死了。我将怨气发泄在课本上,我用小刀将那些字戳成了一个个小洞。
  从那以后,爸爸妈妈每天都教我识字和做算术,我天性顽皮好动,常常坐不了一会就想玩,这时母亲就会将我打回到座位上。我不知挨过多少打,字写得歪歪扭扭要挨打,计算出了错要挨打,玩要挨打,爱说话、爱动也要挨打。拿母亲的话说,好的学习习惯是打出来的。
  在棍棒、拳头和巴掌的驯服下,我变成了一个乖孩子,也变成了一个胆小如鼠的孩子。我怕父亲和母亲,看见他们走近,就吓得直哆嗦。我怕老师,他们一个严厉的目光就能将我吓得半死。我怕黑夜,黑暗里,仿佛到处都潜伏着妖魔鬼怪,每天晚上我都将被子捂住头,大气不敢出地蜷缩在被子里。从5岁开始,我几乎夜夜失眠。
  而且我越来越讨厌书本,我讨厌那一个个方块字,讨厌那一个个像丑陋的小蝌蚪一样的数字,一看见它们,我就条件反射似的拒绝,拒绝它们走进我的大脑。在我眼里,那些方块字和数字是我的敌人,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恨它们,正是因为它们,我才经常挨打,我才要一连几个小时地坐在板凳上不能动。正是因为它们,我才经常挨老师的训斥,遭同学的嘲笑。
  有一天,父母煞费苦心地将西西带到书店,他们想让满室的书香唤起我对书本的兴趣,可是我眼神呆滞地跟在他们后面,那些琳琅满目的书对我似乎没有丝毫的吸引力,就连那些同龄人爱看的卡通、漫画我也不愿多瞧一眼,不愿多瞧一眼是因为那些卡通、漫画上有文字,我一见了字就头疼。母亲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我瞟了一眼,封面上画着一个男人,戴着一副眼镜,母亲说那是一位科学家,书上讲的是那位科学家的成长经历,母亲问我想不想看,我一扭头逃也似的跑出了书店。
  书本是我的仇敌,我常趁父母不在家时拿起儿童冲锋枪扫射它们,一边扫射嘴里一边喊:"打死你们,打死你们,死吧,去死吧,你们去死吧……"我要将它们一个个击毙,直到它们在我的想像中流血,倒地,死亡。
  我拒绝接受所有的知识,我有意将自己变成一个"白痴",无论父母怎么辅导,无论老师怎样耐心讲解,我永远听不懂课,永远不会做作业,永远都是班上倒数第一名。
  一直到上小学四年级,这一切仍没有丝毫的改变。
  父母带着我四处求医,他们希望找到我变成白痴的原因,他们希望能治好我的"病",希望高明的医学能还给他们一个聪明的儿子。可是他们的希望破灭了,由于晚上经常失眠做噩梦,加上厌食,10岁的我骨瘦如柴,体重不到20公斤。
  父母对我彻底绝望了。
  就在他们已经对我彻底失望时,有人向他们谈起了您。他们心里燃起了一线希望。于是,他们从河北老家赶到北京,把我送到了您的家。
  在李老师家呆了几天后,西西觉这位老师跟他父母不一样,跟他的老师也不一样,她没有让西西看书,也没有让西西做那些令他头疼的计算题,她说:"西西,我看你缺觉,也没玩够,先别上学了,就在家里玩和睡觉吧。"
  于是,白天李老师去学校上课时,西西就在家里自由自在地玩耍。晚上,西西睡觉时,李老师就坐在他床边,一边抚摸着他的背,一边哼着催眠曲一直到西西睡着。
  刚到李老师家时,西西还是那样害怕黑夜,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李老师就陪伴他睡,她轻轻地握着西西的手,当西西从噩梦中惊醒时,她便将西西搂在怀里轻声地安慰他,直到他又沉入梦乡。每天晚上拉着李老师的手,西西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他不再害怕黑夜,不再失眠。
  西西就这样玩了半年,睡了半年。他的脸渐渐红润了,他长胖了。
  李老师见西西喜欢看图画不愿意看文字,便找一些只有图画的书给西西看,并经常给他讲故事,有时也给他读文章,那一般都是很美很有意思的文字。渐渐地,西西觉得图画太简单了,一些故事看了似懂非懂。这时,李老师就对他说:"西西,你要是会认字,你就能知道很多很多故事。"
  想知道更多故事的欲望,终于诱惑着西西拿起了原来视作敌人的书。碰上不认识的字他就问李老师,奇怪的是,那些字在他眼里不再可厌可憎。为了更进一步激发西西的阅读兴趣,李老师还让他将从书上看到的故事讲给她听,讲给跟他住在一起的哥哥姐姐们听。西西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有口才还很幽默,因为,他不但能将那些故事讲得惟妙惟肖,还能常常将李老师他们逗得捧腹大笑。
  渐渐地,西西也不再讨厌那些数字了,他发现不同的数字组合在一起,竟会有不同的结果,就像拼积木一样有趣,而且用那些数字还能弹出美妙的音乐。
  半年后的一天,李老师笑眯眯地问他:"西西,愿意去上学吗?"
  "愿意。"西西回答得很干脆。
  现在,西西已是一名初中生了,不但当上了班干部,而且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每个学期都被评为三好学生。他的作文常常得到老师好评,有好几次还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 但是西西说他最喜欢的还是数学,他常常沉浸在解题的快乐里。西西说现在再没有人向他扔白眼,喊他"白痴"了。
  那天,西西的父亲来了,他抚摸着儿子的头问:"西西,准备长大干什么?"西西说:"当航天专家。"
  父亲的脸上充满了惊喜,几年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像白痴一样的儿子会有这样的志向。
  在生命的长河里,童年虽然只是人生一段短短的航程,但却是最重要的一段航程,因为最初的航线决定着一个人生命长河的流向——或流向江河大海,或流向万丈深渊。而父母亦或老师,就是帮助孩子确定最初航线的人。科学、正确的指引能使"白痴"变成天才。相反,不科学、不正确的指引能将天才变成"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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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4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傻子"冰儿

  2001年暑假,北京市教育科学研究院的王晓春和他的几位助手在河北石家庄办了一个名为"走进孩子的心灵"的夏令营。参加夏令营的大都是被家长认为有"问题"的孩子。
  记者张静虹自始至终参加了这次夏令营。后来,她讲述了一个名叫冰儿的小女孩的故事。
  夏令营开营的第一天,孩子们大包小包吵吵囔嚷着涌进营地,一个高挑瘦弱而又怯怯的身影映入指导老师陆丽晨的眼帘。陆老师迎视她的眼睛,期盼会与一束友好、好奇的目光相遇。然而她看到的却是漠然和阴郁,她不禁为之一震。
  见面会上,来自四面八方的孩子彼此好奇又略显拘谨。当大家在作自我介绍时,陆老师始终关注着那个身影,她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陆老师从她难以连成语句的自我介绍中,知道她叫冰儿。
  家长们要走了。陆老师看见冰儿母亲与之告别,她毫无反应,目光却游离于母亲之外的人群。忽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她看见了跟她母亲一起送她来参加夏令营的王阿姨。
  事后陆老师知道,王阿姨是冰儿母亲的好朋友,冰儿曾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冰儿说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陆老师开始主动接近冰儿。
  最初几天,冰儿用得最多的词是"我不知道"、"没感觉"、"我不想说"。语言简短,语调平淡。
  陆老师问她:"你记忆中最高兴的事是什么?"
  她回答:"没有。除了吵还是吵。"
  "谁吵?"
  "爸爸妈妈呗!"
  "有没有感觉高兴的时候?"
  "有。"
  "什么时候?"
  "爸爸妈妈走了以后。"
  陆老师问起她小时候挨父亲打时的感觉,她说:"不害怕,就是哭。我谁也不怕,我还敢打我们班男生呢。"
  如果陆老师不发问,冰儿就静静地呆着。在她身边,孩子们嬉闹着、追打着、交谈着,没有一个孩子邀她参加,她似乎也无意加入,不喜、不怒、不恐、不愁、不惊,仿佛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垂暮的老人。
  第二天晚上,与冰儿同寝室的女孩实在受不了她的冷漠,指着她大哭:"她不说话,像块木头,我不跟她一屋!"冰儿居然不恼不怒,没有丝毫反应。
  即使是智残儿童,喜怒哀惧四种基本情绪也是该具备的呀,冰儿的情感世界为什么会如此贫瘠呢?
  小组活动时,陆老师带领大家玩"模仿秀"游戏。
  陆老师做了一副扑克牌,每张牌上写一个表述情绪情感的词:高兴地大笑;手舞足蹈;委屈;哭;绝望;恐惧;惊奇;感动;焦急;喜欢;生气……陆老师要求小组的3个孩子每人每次抽一张牌,然后按照牌上的词表演。
  冰儿抽到的第一张是"暴跳如雷",她略带哭音地叫道:"我不会做。"旁边的孩子自动给她降低难度说:你做"气急败坏"也行,"发怒"也行。她还是说"我不会"。但送她来的王阿姨讲过,冰儿有一次曾因为王阿姨偷看了她的作业,很不高兴地把卷子甩到王阿姨脸上,这说明她有愤怒的情绪。
  第二张冰儿抽到的是"恐惧"。她又说"没有,我不会。"可是陆老师分明记得她说过小时候与一个小朋友在家玩,妈妈突然回来,把她吓哭了,以为是大老虎来了。
  第三张抽到的是"惊奇"。大家等待她,鼓励她。十几分钟后,她终于表演了,头稍向左探出一点,眼睛朝左下方看去。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她在表演。
  第四张抽到的是"哭"。只见她迅速把手放在眼睛上"呜呜"两声结束。这个动作如此熟练,也让陆老师觉得如此熟悉。夏令营开营以来,在陆老师的安排下,女孩子们主动关心冰儿,跟她逗笑、玩闹,她高兴了,跑到陆老师身边,也是这样的动作,拿着哭腔:"她们欺负我!"脸上却写满笑意。
  这说明,冰儿是有感情的,只是情绪体验少而浅淡,很难形成稳定而深刻的情感。并且,她只会用"哭"这一种方式来表达各种感情,她就像一只敏感的小蜗牛,在受到无数伤害后,本能地缩进壳里,再也不敢出来窥探世界。
  可是冰儿只有12岁呀,她怎么会有如此的心态和神情?!
  这天下午,陆老师要求孩子们每人画一幅画,画面上要有山、树、一条河、一条蛇。
  别的孩子画的山有峰有谷,山坡山顶遍布青草绿树,一条河横贯画面,一条小蛇或顺水漂流或隐在草丛中。而冰儿呢?她画的山像一堵高墙,起伏很小,山顶几棵繁茂的树好像生长在山后那一边,看起来很遥远。山的这一边,没有一棵草、一棵树,山坡空旷而荒凉。两条大蛇蜿蜒着即将爬到山顶。画面的下半部分没有河,她自作主张地画了一所小房子,房子的门窗都小小的,房子外面是一圈双层篱笆墙,没有出口。围墙外面,正对房门的是一个用三条近乎直线的曲线表示的小水坑,水坑的左边,是一个比房子还高的不知在干什么的女孩,女孩左边是一只大大的头朝画外的兔子。
  "有房子,就该有爸爸妈妈呀!"陆老师建议她把父母画上。她坚决不画。
  透过画面,陆老师更真切地感觉到冰儿内心的荒凉、封闭、恐惧、迷茫……
  在参加夏令营期间,冰儿写了两篇日记。陆老师在"观察记录"中这样评价冰儿的第一篇日记:
  《我们的夏令营》开篇第一句话就紧紧抓住了我:"如果有人说:你们的夏令营在哪儿,那里的景色美不美?我会说: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后面的问题由你来看看。"这样开头看似平淡,却很有意味。
  接下来一段她写道:"那里有十天也看不完的景色,浓烟密林。上山可以望见远处的东西,下山则像打滑梯一样,使你快步如飞。那里的景色美不胜收……我喜欢我们的城市围绕在这座山里。"这一段用词准确,条理清楚。最后一段是这样的:"这就是我们的夏令营居住的地方,在这里一边玩一边就学习了许多本领,这是在家中体会不到的一种自力更生的生活。"
  第二篇日记更让人刮目相看:
  "社会上的孩子是以后的接班人。而一部分人在家里爸妈说他打他,造成了孩子远离父母,父母就不好与孩子和好,孩子有什么话就不去跟爸妈说了。
  "这样的话,孩子就觉得自己不行。在家里错位成一个仆人,在生活上是一个小皇帝。没有人百分之百肯定的话是:家长,从没打过孩子。而国外的爸爸妈妈能听完报告后(注:她的父母都曾听过家庭教育专家做的报告,并因此认识了王晓春老师,参加了这个夏令营),立即给孩子写信,告诉孩子:'我错了,我这样做不对。'为什么中国的爸妈就不改呢?不是他们不想改,但改不掉。有时爸妈发脾气是对的,是为我们好,我们知道,但是也不能发火发到极点,说起来就没完。他们嘴上说改,做起来可难呢!
  "我觉得教育子女应该一代比一代好。打骂出来的子女毕竟不是一样的。"
  虽然日记的语言有些幼稚,个别句子也不太通顺,但在老师中间传看时。仍让大家惊异不已:一个几天前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的孩子,竟能写出这样的日记!
  后来,冰儿终于主动向陆老师讲诉了她成为"傻子"的经过:
  我刚一出生,父母就认定我是傻子。这是因为我生下来前在母亲肚子里曾经窒息了5分钟的缘故。
  这件事是我在记事以后才从大人嘴里断断续续知道的。
  听说那天母亲被送进产房时,医生就告诉我,孩子胎位不正,情况很危急。虽然他们采取了很多措施,可我就是赖在母亲肚子里不肯出来。后来羊水流干了,我在里面窒息得小脸青紫,过了几分钟后才被医生拖出母亲的子宫。
  我的降生并没有给父母带来喜悦,相反,却在他们心里笼罩上了一层摆脱不掉的阴影,因为医生告诉他们,由于难产,窒息了5分钟,孩子有可能脑瘫,也有可能智残。这种预测,给了父母很大的打击。
  因为出生时发生的这个意外,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被打上了"傻子"的烙印。从没有人怀疑过医生的话(其实医生只是预测,并没有断定我一定就是傻子),从没有人带我检查过智商,也从没有人真正了解和分析过我脑子是否真的有问题。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父母从一开始就用看傻子的眼光看我,用对待傻子的那一套对待我。
  听了冰儿的介绍,陆老师又主动找到了冰儿的父母,与他们有过一番交谈后,她终于知道了使冰儿受到致命伤害的是什么。
  冰儿的父亲是厂长,母亲也是单位的负责人,工作都很忙,事业也很成功。由于难产造成女儿宫内窒息,冰儿的父母对她一直心存歉疚。他们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照顾她,但这种无微不至却妨碍了女儿正常的心智发展。明明冰儿会拼的拼图卡片,父亲却要在背面加上编号;因为担心被别的孩子欺负,他们几乎不让女儿与外界接触。生活上的极度呵护、社会交往上的极度保护,反而剥夺了冰儿正常成长发展的空间,使她内敛、退缩甚至冷漠。而在潜意识中,他们已接受了医生的负面暗示,先入为主地认为冰儿不同于一般正常孩子,对她有一种隐性的冷漠,这使得冰儿自小生活在一片情感单调的世界里,她的发展是缓慢的。
  这样,父母因此更认为医生的预测是对的。也由于先入为主,上幼儿园后,老师和同学对这个"小傻子"也是排斥的,冰儿仍然生活在一个无需太多语言表达,无需太多情感交流的世界里。
  冰儿7岁时,为了开发她的智力,父母送她去学钢琴。没想到教钢琴的老师竟表扬了冰儿,说:"这孩子很聪明,一学就会。"这话让冰儿的父母大吃一惊,他们从没想到他们的孩子会得到"聪明"的赞誉。
  老师的话,让冰儿父母早已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然而对于冰儿来说,却是一场新的灾难的开始。
  父母为她制定了周密的学习计划,他们以为只要拼上时间和精力,他们的女儿就一定能成才。要使女儿后来居上,就要在她身上多花气力,可是两人都是大忙人,于是他们互相指责着彼此的忙碌,父亲用"特别噎人"的语言要求母亲辞职管孩子,家里不时因此爆发"热战"。后来父母分工,母亲督促冰儿练琴,父亲分管她的学业,俩人急躁地在冰儿身上发泄着对她的期望和不满。
  高强度的学习不但没使冰儿的学习成绩好起来,她的成绩反而从中等降为下等。父亲大为恼火,他亲自为冰儿补课,并时常为她作业中出现的"低级错误"而对她动手。父亲的数学课,远没老师讲得好,冰儿越听越烦,后来终于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领,十几分的数学成绩是她对父亲的回报。对音乐本很有悟性,"一学就会"的冰儿,对音乐也变得"没感觉",以此作为给母亲6年唠叨的回报。而90多分的语文成绩却被父母认为是理所当然,不仅没有得到她期望的表扬,反而成为她不好好学习数学的佐证,更加剧了父母对她学习成绩的期望。
  他们给冰儿报了各种各样的学习辅导班,他们让冰儿做永远也做不完的练习题。每天,除了听课,就是做题,这种日子让冰儿苦不堪言,她将自己的不满和愤怒发泄在日记里:"你们再逼我,我就出走!"
  就拿这次夏令营来说吧,冰儿的父亲本来是不允许她参加的,因为他已经给冰儿报了暑假数学奥林匹克班。这位"望女成凤"的父亲也许不知道,他的女儿除了吃饭穿衣、学习成绩,更需要的是理解、尊重和被爱的感觉,更需要的是人生途中的引导和帮助。他也许不知道,他的女儿已经站在精神的火坑里,如果不及时将她拉出来,也许就毁了,他所有的希望也会成为泡影。
  是母亲在王阿姨的劝导下瞒着父亲偷偷送冰儿来夏令营的。冰儿的母亲之所以听了王阿姨的劝告,是因为她曾亲眼目睹了一件事。
  有一段时间,冰儿住在王阿姨家。王阿姨不强迫她学习,经常像朋友一样跟她聊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快。那天,母亲去接冰儿回家,王阿姨出门办事刚好回来,冰儿见她回来,马上扑上去搂住她说:"阿姨,我想死你了。"冰儿的母亲非常惊讶,她跟女儿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女儿从没这样抱过她。
  老师在与冰儿的相处中发现,她在与人交往中表现出喜欢被人抚摸、拉手等,这种悦纳别人、肌肤接触的动作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常有的"肌肤饥渴"症状。因为父母潜意识中接受了医生的消极暗示,给了她一个不同于正常孩子的生活环境,这个环境造成她的孤僻。而这种孤僻又反过来影响了老师、同学、邻居对她的态度,这使她的生活环境中到处都是消极信息,都是对她的否定。久而久之,她的感觉退化了,感情也迟钝了。
  夏令营就要结束了,结束之前的那天,是参加夏令营的孩子们的家长接受辅导培训的日子。冰儿的父母也来了。陆老师把冰儿的表现、她的进步和老师们的看法都告诉给他们,她希望冰儿的父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孩子的伤害,希望他们看到孩子心灵的空洞、情感的沙漠,希望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给予冰儿更多的她所需要的关爱。
  讲述了冰儿的故事后,张静虹说,我们成年人是否应该扪心自问:我们对孩子了解多少?我们尝试着走进过孩子的心灵吗?我们的做法对孩子的发展、对家庭的幸福、对社会的进步,真有好处吗?我们是否更应该扪心自问:我们有权这样做吗?
  父母是孩子最信赖的依靠,父母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如果父母放弃了他们,他们就会放弃这个世界,如果父母抛弃了他们,他们就会抛弃这个世界。因为,人生中,再也没有什么比被父母放弃或抛弃更悲惨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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